出 · 走 | 《戴茜今晚嫁给谁》 上海东方艺术中心

“戴茜今晚嫁给谁？”

开戏之前，我真的抱着吃瓜的心态，等着看一出精彩绝伦的大女主套路的抢亲戏码。

没想到，剧情梗概写的太客气了。“单身多年”，嗯已经43岁了；“心性敏感、多愁”，嗯这么大岁数了还觉得母亲只关心弟弟妹妹，为了没有时间和自己独处而斤斤计较。一开场非常执拗、胡搅蛮缠的，也是一开口就惊到人的“妈妈，你到底爱不爱我？”更是让人一时气短。但整出剧真的是短小精悍，90分钟不断推进，情感flow犹如愈来愈宽的河流最终一泻千里，聚焦着几个人之间的人际关系，投射出了普罗大众非常普遍的情感问题。

这部剧最出彩的地方应该就是舞台布景。在台后屹立不倒、以奇怪的受力关系维持着看似危险但实际非常牢固的椅子们，不仅先声夺人，成为了“大冒险游戏的一部分”，成为了奶奶的追求者找过来的依据，同时以具象表抽象，把每个人心中都有的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纷杂像毛线团的小纠结展现了出来。这个手法不是孤立存在的。专门设立的表现戴茜内心纠结的舞蹈演员就在椅子之间各种或宽或窄的缝隙穿来穿去，好像寻到出路了结果又落到了新的混乱当中。这样的布景和舞美乍看平平，但九十分钟贯彻始终，反复出现，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哪个特殊的时刻，就觉得产生了共鸣。装装样子的“搬出一把椅子”，回过头看，果然，只抽出一两把椅子，哪怕是登到高处把看似最棘手的问题先解决也依然是杯水车薪。（说不定解除了不平衡因素之后椅子群反而变得更稳固了……）还有多媒体投影的老照片，以及戴茜在等母亲来时看的照片都潜移默化地渲染出了无奈、伤感、怀旧和坚强的情绪，剧场的代入感有意做出了越来越强的效果，最后一句敞开心扉的“戴茜，那你今晚到底要嫁给谁呢？”收束短促有力，让人意犹未尽。

这部剧还将叙事融入了人物塑造当中。戴茜无疑是社会生活中极少数极少数的一部分人，母亲是大明星，作为家中长姐无论是别人还是自己都给了很大的压力，在异国他乡练习并不喜欢的体操，因为比弟弟妹妹们先懂事，所以对父母离婚有最真切的痛感，对于努力过后无法挽回也有着最切肤的内疚懊恼和对自己不断加深的质疑，于是也越来越痛苦，在抑郁的小圈子里越陷越深。但她一直都想不断变得更好，和母亲有更深入的交流，能够保持融洽的家庭关系，当然了，也可以找到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她的世界是简单纯粹的富于幻想的世界，然而现实冰冷残酷不容伸张，她夹在理想和现实之间，将被压垮了的情绪变成倒刺保护着自己。戴茜委屈地说过“可我从来没有骗过任何人”，她母亲就回怼了她一句“你是不骗人，但你就是爱做梦”，当时场内的气氛真是可以听见大家的一声冷叹。所谓“你的邪恶和善良都不够纯粹，所以你才会觉得痛苦。”现实如此，令人心碎。

还有那个不善解人意的母亲也很有典型性。女强人一般的存在，无奈的一句“可别像我一样，爱你爸爸就连生了你们三个”。为什么分开呢？因为不希望追债人影响到丈夫和孩子。女人坚强起来真是可怕。本来想让家庭生活变得更好的投资最后反而诱发出了“因没有一杯周末午后咖啡的时间”的离婚。动机和结果总是这样让人大失所望，可谁知道呢？曾经看到过浙江大学研究生考试的大众题：如果离婚了算不算违背了结婚仪式上不离不弃的誓言呢？有一个高分回答说：当初会起誓是因为爱，然而并不是所有离婚都是因为不爱了或者情变了。我觉得多多少少可以理解。不是每个离婚都是以再结婚为目标的，但它无论如何是一种新生活的开始，是一种重新找到“个体自我”和“群体自我”平衡点的契机。任何一种生活模式都无可厚非，但总会有那么几种，我们看了会觉得“啊我也要成为如你一般的人”，也会有那么些人，我们听了会觉得“一个人活成真是太失败了”。那位戴茜的母亲，于我是前者，是真正的用自己的努力捍卫女权的人。离婚后的生活围着赚钱、还债、赚钱、还债展开，但总还能有周末咖啡馆的一段独自欣赏的落日余晖，足矣。

四个小剧场也匠心独运，不仅有力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用间离的方式调剂母女之间一来一往单调的对话，让剑拔弩张的二人对立不断向二对多的关系转化；而且还借助这四个小片段完整勾勒出了一个戴茜奶奶的形象。于戴茜，奶奶是父母离婚后一直照顾自己的人，是自己陪着临终，但“她一直喜欢的是我弟弟妹妹”的人；于戴茜的母亲，奶奶是一个并不怎么熟悉的婆婆；与警察，奶奶是一个曾在多年前申报失物的人；于Peter，奶奶是一个可以证明自己和戴茜七年感情的长辈；于楼上胖姑娘，奶奶是一个为了垃圾分类天天骂她的老太婆；于老先生，……

于老先生是什么样的一个存在，不是我的文字功力足以道清说明的。从病危好转一出院就悄悄一个人跑过来找奶奶，还平生第一次给女人买花，就为了和奶奶道歉前几天没有给他的雅芝打电话……

只是不成想，他病危的这几天，雅芝奶奶已经先走一步了。

戴茜和妈妈共同的疑问是：奶奶在最后那几天，知道自己恋爱了吗？

达成的共识是：被人爱过总是幸福的。

有时候觉得自己怎么过了这多年还是这么没用。高三图书馆的暖橘色灯光下，在密集的题海战术下做到现代文二碰到感人的故事时还是会在答题前先眼眶泛红；这次看到台上那位老爷爷下场前最后一句温文尔雅气质彬彬，和之前的兴奋活泼全然不同的“打扰了”，出了台侧的门后信步走到台中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方向，又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向台侧的时候，真的又没有绷住。

拿到leaflet之后才知道是丁乃筝的导演作品，翻翻制作团队也大都是【表演工作坊】出身的人。全才艺术家丁乃筝真是名至实归。

“我们的心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这些距离从何而来呢？它总有出处。这些距离走向哪里呢，难道一定是愈行愈远的伤痛吗？这些距离又到底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伤，还是可以让我们又走到一起呢？”——编剧王可然

“结束时可能痛彻心扉/但如果不开始/可怎么遇到你点亮/我世界的精彩”——《给最爱的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