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 · 考 | 《我不是药神》


“我不是药神。”

 

这句话,我在电影里并没有听到。

 

那,你不是药神,是谁呢?

 

程勇,销路不好的印度神油店的老板,房租交不起,老父亲病重,儿子的监护权即将被前妻夺走不算,还要被带着移民美国,活脱脱就是一个得过且过,生活不如意的中年危机代表。

 

但是,生活的绝境叠加在一起,往往就能催生出恶从胆边生的草莽。

 

对,是“草莽”,生老病死留不住,有钱能使鬼推磨。走私,就是犯法,无论戴上了什么样的光环,无论后期流质易变成了什么样,犯法就是犯法,始终拼不过头顶上的三尺神明。

 

可是,自古真情得人心。

 

程勇去印度药厂谈判的时候,字字属实,毫不掩饰,与其满嘴仁义道德,听到这样一个“我不是救世主,就是想赚钱”,“命,就是钱”的投机分子,倒是真的放心不少。

 

这部电影最出彩的地方,就是把每个人物都塑造得丰满而立体,用人物弧光缓缓讲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描绘出了一个阶级的群像。每个人的台词都不多,但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把所有都诠释到位了。

 

吕受益:吃个橘子吧。

吕受益:谢谢勇哥。

吕受益:搞不好我还能当个爷爷哦。

吕受益:是不是大家都喝多了?

吕受益:没药了啊,就这样了啊。

吕受益:吃个橘子吧。

 

还有在格列宁药厂前抗议的人流中端坐吃盒饭的不屑眼神,散伙饭上他试图叫回黄毛、思慧、老刘时的语气,最后留下来时从故作轻松的戏谑到无奈悲痛的迷茫的眼神变化,包含了太多这个在说“搞不好我还能当个爷爷哦”之前加了一个“如果他早点结婚”的前提条件的,柔弱又坚强,市侩又真诚的贫穷男人不可说的心理剧变。

 

思慧,在程勇让领班跳舞时那样声嘶力竭地呐喊,眼里晶莹;在联络外省病友时看到大家如潮的反馈,眼眶湿润。顺从和麻木是可怕的,坚强和勇敢也是需要保护的。

 

黄毛,这个把家乡、亲人深埋在心底的二十岁的年轻小伙,话不多,却很侠义,一开始抢药为了能发给其他人,后来在剃好头,买好回程票的后一天,一个人开着货车引开警车,发生车祸当场毙命。程勇那句声嘶力竭的“他才二十岁,他犯了什么罪?”也就这样草草地对这个人的一生盖棺定论。

 

老刘,那样一个古板教条的神父,在假药的忽悠现场,在程勇等人都离开准备报警直接将张长林点掉的情况下,一个人冲上那么大的讲台,开口就是一句“他的药是假的”,再后就是一句“我教会里的病人都是吃他的药吃坏了”,永远把“May God bless you”挂在嘴边,从一开始的反差喜剧效果,到后来的听者落泪,这样一个老派绅士让人只觉得心疼又无力。

 

看到他联想起以前读到过的抗战时的一则轶事。南京有个寺庙破格接纳因战争流离失所的妇孺,后来有的孕妇要生产,方丈便让小和尚拿香火钱去买老母鸡,就在院子里杀鸡炖汤给产妇们喝补营养,可是和尚们因为太久没有见到血和荤腥都眩晕呕吐。后来日本人搜到这座寺庙,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和尚们拿起烧火棍就这样毫无章法地挥舞,掩护妇孺们从后山离开。

 

不过英雄的故事在现实中往往没有英雄的结尾,在日本人机关枪的扫射下,所有人当场毙命。

 

甚至连还未来得及被煮成汤的老母鸡都未得幸免。

 

就是和这样的一群人在一起,程勇完成了三个阶梯的转变:从“命,就是钱”到“没钱,就会没命”,再到“他只是想活着,他有什么罪”,他已经彻底完成了从小我到大我的转化。

 

程勇不是药神,这不是一句谦虚,而是一句现实。很难讲,如果吕受益不死,他会不会重操旧业,会不会把价格降到500元一瓶,会不会在印度格列宁被暂时取缔之后自己每月亏空几十万,把外省的病友也联络起来,把孩子送走,铤而走险继续卖药。

 

就像成千上万的白血病人只是想活着,程勇他,也只是想活着。

 

是他的羞愧,让他重新站了起来。

 

曹斌、张长林、郝局长、赵代表也都有着极其鲜明的个性,代表了不同的立场。整部电影中没有任何琐碎无用的细节。恰恰最正确的话都是出自于他们之口:“法大于情”,“人最大的病,是穷病”“仿制药就是假冒药,出了事谁负得起责任”。

 

程勇做的事是第一次,第一次试图探讨法理与人情究竟谁上谁下?在探索的过程中,程勇把断货的救命药一批批补上,黄毛把蓬乱的头发一寸寸剪下,思慧把脱掉的衣服一件件穿上,受益把遮挡的口罩一层层摘下。

 

“伦理与法制的博弈,说到底,也是在机械化制度与血肉之躯中间,寻得一种微妙的平衡。”

 

可这么多人拼尽全力试图做出一点点的改变,社会里也永远会有张长林之流投机倒把,中饱私囊。

 

我们也永远能看到,张长林涨价之后就有人把他点了,完全不顾这依然是比正版药低许多的价格,这一个电话,就是又断了无数贫穷病人的生路。

 

人性不可捉摸,也无法评判,只是让人扼腕。

 

这也是国产电影第一次,试图探讨法理与人情的角力。

 

为了电影张力,编剧把正牌格列宁公司塑造成了最大的反派。天价药能救命,但只能救少数富人的命。套用程勇的话“我们只是个制药的公司,哪管得过来这么多人。”

 

制药公司,也不是普度众生的药神啊。

 

药厂定高价是因为药厂有研发成本和生产成本,只有正常运转下去,才有资金和动力研发更多更好的药,救更多的人。怎么可以让大资本来背锅呢?医者们在临床前宣的誓,应当是他们严格自律的警钟,而非人们对其道德绑架的依据。

 

富人的帮助也是帮助,不是义务。

 

看见高分评论说:

 

“这个世界最荒诞之处在于,越是真实的东西,越是不可说。”

“而《我不是药神》已经说了它能说的全部,甚至还说了一点它本不能说的。”

 

很多人说,《我不是药神》比不上《熔炉》,其实也只是因为《我不是药神》没有触及到更根本的命题:大资本的背后是什么?且不说这个命题能不能说,在我看来,这也不是这部电影想要涉及的问题。本土第一部现实题材的电影,内核已经初具规模,完整有深度,担得起豆瓣十五年来最高的9.0分。

 

这个高分,不只是观众对于这部电影的认可,对于故事中法理与人情的再平衡的接受,也包括了人们对于“我只希望,未来这个社会可以变得更好一点”的期许。

 

《熔炉》是演员孔刘在服兵役时就积极联络试图搬上银幕才一力促成;《我不是药神》中,王传君为了演出吕受益吃馒头和面条时那种病人对食物的渴求和生存信念,那天早上吃了44个馒头,晚上吃了三碗面条;为了演出程勇再去看他时的羸弱和无助,把自己关在病房两天不睡觉,做出脱相的形态。

 

这些幕后,更值得我们的感动。

 

正如朱光潜先生说的,我们的社会需要一些站在十字街头和浮浅顽劣做抗争的人,社会才能真正进步。

 

国人良心未泯,才是这个夏季最大的欣慰。


电影里老刘信仰的基督教在程勇第一次找到他时张口就来的佛祖语录达成了一致。程勇初到印度时繁华又混乱的街市一景,他乘着出租车被一群赤脚孩子追着车跑,再到和印度药厂老板谈判时老板看着孩子们温和而慈祥的目光,最后到程勇去印度运货时那在柔化的雾光里缓缓向前的白牛,还有牛身上的阵阵铃铛清响,随意坐在街角双手合十无比虔诚的男男女女……

 

这一切,也串成了一条线。

 

越往里走,看到的也就越深刻。

 

斗智斗勇还是信佛信教,或许命运和现实才是最大的反派,人情与法理则提供了安身之所。

 

就像送行时站在人群中的老吕和黄毛,真情,自然会被神谕召唤。 


07 Jul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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